朔漠 (一)

古架,cp韩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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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漠 (一) 风雨如晦


正在落雪的天空呈现着一种令人抑郁的钢青色。

韩文清盯着与他们遥遥相对的敌阵,一点也不敢松懈。雪在他们之间不断地飘落着,也落在了他们每个人身上:毛皮帽子,肩上的披风,甚至连领口牛皮铠甲遮挡的地方也聚起了破碎的冰晶。

就像一道环绕在他脖颈上的银链。快到日落时分,寒夜,已经威胁地将刀尖比上了他的喉咙。

他们必须速战速决。

胯下的红马好像感受到主人一晃而过的心念,不安地在积雪里走动了一小步。正坐在鞍上的韩文清赶忙牵紧了它。

“烈焰。”他警告地唤了声坐骑的名字。水汽立刻就在他嘴边结成了雾。

这个多余的动作让朔风吹卷起了他的披风,寒意像针尖一样刺进他的身体:他们这些轻骑兵,是没有铁甲的,因为他们的马没有胡人的好,况且负重太多,人也容易疲倦。

对于一座围城的守军,他们的负担已经够多了。援军久不至,这座城池早已摇摇欲坠,很多人都开始怀疑他们是否已经被洛阳当做了弃子,但韩文清坚信,要守住北方的边境,这里就是绝不容许被放弃的,只要国都的肉食者们稍微还有那么一点脑子……

想到某个应该还留在都城的人,韩文清感到一股安心的暖意在他的身体里涌了出来。

他回头望了望身后的骑兵。爬满了荆棘的城墙就在他们身后更远的地方:

日复一日,这座他们为之背水一战的城池。

“……将军?”

他调转马头,看向骑兵队中呼唤他的人:宋奇英。

“时间到了。”年轻的骑兵只说道。

话音刚落,石雨和箭雨就从他们身后的城墙上倾泻而下,为他们暂时挡住了敌军的锋芒。

“今天的目标,是胡人的狼纛。”韩文清在一片嘈杂中大喊着重申了行动的重点,想让自己的声音盖过它们。“按照计划,一旦得手,即刻回城。”

这支不足五百人的骑兵队伍以低吼回应了他。

“我知道,你们中一定有人想说,敌众我寡,就算这次能拂去他们一点士气,这座城,我们终归还是守不住。没错,我可以告诉你们,我不知道洛阳会不会有援兵来,但一句“守不住”,也得且先拼死守过,才有资格说。”

远处胡羯盘踞的阵地微微地变得热烈了。他好像没有听到一样,只是看着自己的下属们。所有人眼中都是如火光摇曳般的炯炯。

韩文清驱马走回到队列最前。这是他的习惯:武将死沙场,比死于华衾之中荣耀百倍。他没有缩到阵后的理由。

白马白衣的胡人,在积满了落雪的旷野上向他们扑咬过来,和半路上的弩雨,火箭缠斗着。桔红色,流星般的火箭顶着漫天的风雪,点燃了整个战场。这片土地很快就要沸腾了。

因为他们的汗,和将要流到雪地里的血。

他将一只手放到腰间的弯刀上。这种专门用来砍杀对面的战马和骑兵的武器,比起一旦刺中移动中的目标就难以抽出,从而使握刀的手腕骨折的直刃刀,更善于斩断一切。

“烈焰”顶风飞奔起来,背负着他,带领着守军的骑兵队出人意料地主动出击了:他们很快便越过了箭雨构成的防线前。韩文清抬起长刀,打掉了几枚射偏而落到眼前的箭矢。

雪在他们冲锋的时候停了下来,黄昏时分的日光,奇迹般地迅速从厚重的云层缝隙中穿透出来,一束束地刺向地面。他们背后赭红色的旗帜,和胡人的白狼战旗,一同在雪后初霁的战场中迎风飘扬着,享受着落日的照耀。

黑衣的汉军,像簇矢一般从侧边切进了胡人的军阵。


雪不知不觉间就停了。等到叶修意识到漂浮在凛冽空气中的已不是会融化在他鼻尖上的雪花,而是金色的阳光时,他正好驱马突入胡人的行阵。

是从敌军少有防备的后方突入的。他这次,打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

他舞动着手里银色的战矛,将阻挡在他前面的人挨个挑落下马,看上去轻巧无比,就好像这些胡狄骑手都是呆子,送上门来被他斩杀似的。不过一会儿,围绕在他身旁的,已是一圈没有了主人的战马。

可即便如此,叶修还是不得不在他的马背上左躲右闪,以免长了眼的箭矢招呼到自己身上。

白马在雪地中疾风般飞驰着,马背上身披盔甲的骑士用手中的长矛,在阵地中切开了一条血路:凡是他所到之处,士兵们狼狈的呼号无一不变成了哀鸣,再冰冷的空气,也被喷溅出伤口的热血烫出了白雾。

隔着一绺不乖巧地飘到头盔外面的碎发,他看了眼远处的孤城:他这次出征的目的地;他要带着援军抵达的地方。

他在那儿有一位老朋友。不过叶修很怀疑那家伙现在并不在城墙后面,而是同他一样在战场上。

那也不错啊,要是正好能碰上的话。叶修想着,在弥漫于周身的血雾中笑了出来。我们真是很久没有痛痛快快地打一架了。


将军是他们所有人中第一个发现敌军右侧翼变乱的:宋奇英看见他伸手示意他们调整方向,自己却连头都没回。

“韩将军!”好像是白言飞的声音,少见地有些焦急,“说要按计划行事的命令,只有您自己不愿意遵守吗?”

“不必担心,”韩文清潦草地转头看了他们一眼,目光中是一如既往的,老虎般勇猛的神气,“那边有我的援手。”

什么那边?

宋奇英还在迷糊,将军的视线已经扫到了他的身上:“宋奇英。”

“在!”

“向东,从后面包抄,斩断狼纛,即刻回来。”韩文清抬高了音量:“就快要天黑了!你们不想白白战死的话,都按指挥行动。”

宋奇英费劲地意识到,这句话好像特意针对了白言飞刚刚的异议;而其中的“指挥”,似乎说的是他自己?

他扭头看向白言飞,比他年长一些的骑兵却只是叹了口气,第一个调转马头,向被命令的方向,也是和主将相背的方向策马奔驰起来。

少年瞬间就明白了当下是如何一个局面。他们必须完成既定的任务,这关乎整座城的士气,关乎到整个战局。

“向东!”他驱赶起身下的战马,穿过被鲜血和夕阳染红的沙尘,学着主将之前的样子,让自己位于战团的最前方。

汉军赭红的军旗,从他头顶拂过,那片阴影让他觉得很不安:将军真的不是在以身犯险么,虽然他看上去很有把握,但韩将军何时犹疑过,怯阵过?那么这个人万一真的回不来……对面可是数万敌军的正面锋芒啊。

他摇了摇头,抛开这些想法,望向前方:胡人三角形的大旗正在朔风中猎猎作响。这面由狼头盖骨装点旗杆顶的旗帜,代表的是可汗的牙门。将它放到离战地这么近的地方来,可见胡人有多狂傲,多志在必得。似乎这座围城,已是他们嘴边的羔羊。

那就让我们把贪狼的牙齿打碎,来告诉他们别想得太美了吧!

这是将军的命令,我们一定要完成他。年轻的骑兵坚定地想着,挥动手中的弯刀,刀尖刺穿了敌人的腹部,这股力量将骑手从马背上拖了下来。鲜血溅了宋奇英一身。滚热的血,这个冬日难得一样温暖的东西。

军令既如山,为君斩狼纛。


叶修的眼里溢满了泪水。

雪地反射着阳光,到处都银亮亮的,晃得人发晕。他顺着敌阵向前突围,却没有胡人那样有帽檐可以护目的毛皮帽子,再这样下去,他真的要睁不开眼睛了。

挥矛越来越像是一种下意识的预判:根据马步声,骑手甲胄和武器碰撞的声音,他可以准确地发觉任何近身的危险,然后刺出长矛。凭借他的技术,普通骑手还只能够到被他虐杀的水平。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有个围着毛皮围领,披着长披风的骑手跃马上前,挡住了他的去路。单就这左冲右突的技巧,已经说明了这人将帅之级的身份。叶修疑惑的只是。

这家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难道他一个人已经在右侧翼搅出了天大的乱子,急得主帅都跑来想解决他了么。

但眼下,他一秒钟都不能多想了,对方已经扬起了刀——

叶修翻转手腕,用却邪架住弯刀,然后回手一划。非常意外地,对方没有躲开,银矛的矛尖刺穿了牛皮做的铠甲,他感到一股熟悉的触觉:刺进血肉的触觉。

“是我!”对方怒喝道,以一种吓人的气魄把却邪的矛尖从领口的伤口处扯了出来:血花溅向空中,隔着血雨,叶修吃惊地认出了来人。

“……老韩?!”

“哭什么,”大将军立刻就把他那一丁点儿歉疚全堵了回去,“下次看清是敌人再动手。”

“那是因为雪!”他大叫道,和韩文清保持成并肩骑行的姿势,继续撕裂着敌方的阵地,“要不是我这样的身手,早就死在敌阵里了。”

“就你来了?”韩文清一边抛出问题,一边挥动刀子。敌兵的首级连同盔甲一起飞上了天空。

他也忙着用战矛斩落胡人。虽然有了援手可以互相配合,但只有两个人,就算都是高手,在地方人多势众之下还是很有压力。可尽管如此,要回答问题还是绰绰有余的。

“当然不是我单枪匹马来的。你真以为你有那么重要,值得我来为你送死吗。”

“不带眼罩就跑来雪原作战,在我看来就是送死。”韩文清一点儿不买他帐。

骑兵中的几名弓箭手一同瞄准了他们,叶修抬起长矛,在空中挡落了箭雨。“没办法,这次苏小姐没能同我来,你指望魏琛能细心到提醒我眼罩这种事?”

韩文清没回答,他转身一望,第一眼却没看见人在马背上,顿时心里一沉。紧接着是一声战马的哀鸣。

叶修立刻循声望去:一匹白马躺在地上抽搐着,右前腿尽断。他意识到这是韩文清干的好事儿——那家伙刚刚翻身下马,砍断了敌兵战马的腿骨。

但叶修明白,眼下情形不妙的却是他们两个。他们在敌军阵地里陷得太深,把水是搅得够浑,可也把自己包进去了。

不知道邱非那边怎么样了,老韩也不是蠢人,肯定也有后手。他这么想着,笑着叹了一口气,“韩文清,有本事护上林王的驾么。”

话音未落,从外面几层包围就射进来一只箭,叶修眼疾手快地打飞了它,顺带回身瞥了一眼和他相背而站的同伴。

韩文清领口的伤痕比他想象的要深,此刻还在滴血,把半边上衣都染污了。两个人和一众胡羯对峙,谁也不敢先动——

他听到金属碰撞的声音:韩文清将弯刀掷在了地上。骑在白马上的突厥骑兵就有立刻把手按上刀柄的。

下一秒就从马背上栽倒了下去。

韩文清取了数十支短戟,夹在手里,谁做异动,立刻用飞戟将谁刺落马下。半片包围圈一下栽倒了数十人:一戟一人,无一失手。

“还有谁要来。”

守城的将军从地上拾起弯刀,领口上的血蜿蜒而下,清晰地滴落在雪地上。

一段可怕的沉默,很快,阵营后方响起了一声不祥的异响和一片哀叫:

狼头纛的旗杆,在高空中危险地歪斜着。

“你们的旗要倒了。”叶修洋洋得意地宣布道,一边勒马跃出,选中了一个方向就开始突围。

这瞬间爆发出来的骁勇似乎震动了这个包围圈,敌军就像送上门来的一样,被他的长矛刺中,挑下。

白马和红马,银色盔甲和毛皮披风,一前一后地沿着重新被撕开的敌阵,穿过血雾,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策马远去了。


邱非不认识这个人,确切点说,这支队伍里没一个他认识的。主将让他去偷袭后方阵营,最好能斩倒胡人的三角旗,这帮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家伙却把功劳都抢了,还一副特别不信任他们的样子,边打边解释,才弄明白这是等援军的在和援军打架。

本来,大家都都觉得上林王说要领一支精锐先突围进这座孤城,再和魏琛,孙哲平两名宿将里应外合,攻破胡人包围的计划,只有在纸面上漂亮,而实际却根本做不到。可现在,他们就要跟着守军一齐进入城池了。完全和上林王计划的一样。

第一次在真正的战场作战的邱非,对上林王充满了信心。守军的队伍,也因为顺利完成了他们的任务,久违地精神高涨了起来。不过,邱非注意到,回撤时一直在他右侧面稍前一些的那位,似乎欣喜之中还有些忧虑。

“你叫什么名字?”他看着对方和他自己差不多同样年轻的侧脸。

“宋奇英。”对方似乎有点心不在焉。

残阳将落,到处都变得昏暗了,战场也不太甘心地渐渐沉寂了下来,但这家伙还是一脸担忧地用目光扫视着在邱非看来是一片模糊的远处。

在找人?

“在那儿!韩将军在那儿!”还是另一个年纪稍长些的骑兵先发现了目标,守军队伍里迸发出一阵欢呼,邱非才意识到,原来他们都在找这个人——

“怎么有两个人?”身边的宋奇英第一个质疑道。

邱非穷尽目力望去,这一会儿,两边都向城门口赶来,距离拉近了,他才看清他们所说的“将军”和“另一个人”是谁:

和守城军穿着一样毛皮围领和皮铠甲的,想必就是他们的将军;而另一个人,银矛白马,一身白甲在阳光中闪闪发光的,不正是他的上将,上林王本人么。

“这么远,谁会单枪匹马地来驰援我们?”那位年纪稍长的又说话了,口吻很认真,“韩将军在他身后,好像还受伤了?”

“那是我们的主将!”邱非忍不住开了口,“骑白马的就是上林王大人!”

这个由两支队伍混合起来的临时兵团顿时爆开了一阵低低的议论声。邱非无奈地发现,守城的骑兵队似乎不愿意就这么相信他,而是都警惕地望着那两个人,向前逼近着。

白马在城门下嘶鸣起来,但城墙上的守兵似乎还在犹豫。远远地,邱非看见以右手执矛的上林王用空余的另一只手,摘下了头上的头盔,将它抛向了空中。

金属的头盔,在最后一缕夕阳下闪烁出彩虹般的光芒。别说是守城的骑兵队,就算是突厥人此刻站在这里,也会被惊呆了吧。

整个动作就像被拉长了一样变缓慢了好几拍,在被看到的那一瞬就叫人难以忘怀。

揭掉了头盔的人仰首望着城墙,邱非看见了他在风中散开的头发。然后,骑着红马的将军行进到和同伴并肩的位置,向城垛上大声叫道:“是带援军来的上林王殿下!开门吧。”


(一)Fin  全篇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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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田中芳树,陈舜臣,井上靖的作品参考有;南北朝史有(两汉三国隋唐也有乱入

风雨如晦:出自《诗经·郑风·风雨》

纛(dào) :古时军队或仪仗队的大旗;狼纛是胡人(突厥)的旗帜

黑衣和赭红的军旗:取了霸图的红黑配色,和历史上的没关系;至于敌军一边,匈奴人倒确实是多白马

上林王:叶修的设定是王爷,“上林”是封地的名字,取的是原作里住的“上林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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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就是用来苏苏苏的; 架空,还请不要计较历史地理上的Bug~

矛真是种特别,特别优雅~的武器(并不


另:

怎么想我在Lof表现得略高冷(…)都是网易不做wp客户端的错

非常谢谢写过评论给我的姑娘们(/ w )会尽量在用pc端时回复的(只是会略慢~还请见谅

快期末so想尽早完结,应该不会有太多配角

除了韩叶都是良识,真的(比点心还真诚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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